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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其庸学术馆见闻

作者在冯其庸学术馆前驻足

我的书法家朋友陆诚、天马旅行社的老总庞建农他们俩与无锡冯其庸家族有亲戚关系,为了给书法家冯焕赓贺九十大寿,专程去了无锡,邀我同去。

冯焕赓耄耋之年,美髯霜白,仙风道骨。他一手颜真卿体端庄厚重,劲遒有力。他送了我一幅秋瑾的《对酒》诗:“不惜千金买宝刀/貂裘换酒也堪豪/一腔热血勤珍重/洒去犹能化碧涛。”

别过冯焕赓老寿星,就直奔冯其庸学术馆。原馆长、现名誉馆长冯有责系冯其庸的侄子,他因临时到北京参加人民大学国学院院庆15周年庆典,及冯其庸最得意的学生“纪峰雕塑艺术展”开幕式,失之交臂。我们在冯其庸侄媳妇冯群燕的陪同下,来到了前洲镇的冯其庸学术馆。

前洲镇是冯其庸的出生地,冯其庸学术馆位于被誉为“当今乡镇第一园”的锦绣园之南侧。这是一座完全现代化设计的艺术馆。由台湾大元公司设计,设计理念是中式风格,现代气派,大气端庄,美观实用,不乏江南园林元素,又把中国传统文化嫁接于现代建筑空间,简洁而大方,高档却不张扬,既有国际观感,也有公共建筑的亲和力。

门口有“冯其庸学术馆”六个大字。来此参观的往往会有疑问,一般都是“艺术馆”,这儿为什么是“学术馆”呢?原来这馆建造时,冯其庸先生还健在,特意冠名学术馆,以示与那些已经往生的前辈有所区别。从另一角度讲,冯其庸学术馆除了有他的书画展、摄影展、收藏展,还有他的学术成就展,他在国学方面的贡献,使其展馆学术含量大大加强,更上了一个台阶,学术馆也就名副其实。

冯其庸学术馆位占地面积一万多平方米,馆外有广场,有斜斜的小土坡,草坪上有冯其庸的全身雕像,系他的学生纪峰之杰作。主体建筑有2200多平方米,在名人馆中,不算最大,但也不算小了。我们去的那天,在整修,故闭馆。就我们四个人,没有人讲解,但也没有人打扰,可慢慢地走,静静地看,倘佯在艺术的天地里,沉浸在国学的氛围里,用眼观看,用心感受。

我对冯其庸的印象:红学家、书画家、史学家。记得我有一本藏书《朱屺瞻年谱》就是冯其庸与尹光华合著的。朱屺瞻是我同乡,百岁丹青画家,我写过朱屺瞻的文章,去朱屺瞻家拜访过,合过影,老爷子为我的随笔集题写过书名。这本《朱屺瞻年谱》我是认认真真地拜读过的,故对冯其庸留下深刻而良好的印象。

中国的文人墨客通常都喜欢有个自己的书斋,那是自己的天地,自己的精神家园。那书斋名往往千奇百怪,一般都有寓意。有高大上的,有豪气干云的,也有自谦的,冯其庸的书斋名很特别,竟名为“瓜饭楼”,土得掉渣,与其大学问家、大书画家的身份似乎不甚相配,让人有点不解。其实,这与他儿时的经历不无关系,冯其庸是在无锡前洲长大的,在童年的记忆里,老家的空地上,种了南瓜,南瓜的生命力很强,随地爬藤,自由开花,天然结果,那金黄色的南瓜不仅仅看着赏心悦目,更重要的是在瓜菜代的年月,南瓜就是粮食,可以充饥啊。作为书画家的冯其庸,南瓜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笔下的主角之一。瓜饭楼,无非表明在冯老的潜意识里不忘农家本色,不忘艰苦岁月。

学术馆分为五个展厅,漫步期间,满眼宝贝,看不胜看。譬如在“佛缘遗迹”古代石刻陈列馆,我就伫足再三,流连忘返。那些汉画石像,那些菩萨造像真是精美啊。乍看,拙、简、憨,细品,却隐隐透出古朴、大气、粗狂、厚实的蕴味,感受到一两千年前古代匠人之匠心与特到的审美,不能不让我们这些后人叹为观止。这里是静美的,是典雅的,是平和的,是肃穆的,是去俗的,是涤忧的,是消烦的,趋于古,趋于静,归于真,归于恒。画石无言,佛像无声,默然中唯有穿越时空的交流,仿佛看到2000年前的虔诚,看到2000年前的奉献,对艺术的五体投地,对佛的顶礼膜拜。

我去过徐州的汉石像博物馆,去过枣庄的汉画石像博物馆等多处国家级的汉石像博物馆,但作为个人收藏,我还是有点震惊的,如此大体量的石佛、石画是怎么被他收藏的?来自哪儿?可惜,藏品标有年代,却无出土地点,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。收藏如此多的石佛、石画像,放在现在,就算一尊两尊、一块两块,都难上加难,几乎没有可能性。不过平心而论,他的藏家眼力绝对一流,且看佛像,那线条,那神态,再看汉画,那图案,那信息,那文史价值,那艺术价值,几乎件件精品,堪称国宝。现在放置在学术馆,让专家研究,让游人观赏,也算是最好的归宿,最佳的选择,放大效用,功德无量。

“翰墨余香”馆陈列着冯其庸的书画作品。有山水,有花鸟,有大幅,有小品,有立轴,有长卷,在构图、立意、线条、着色等方面幅幅不一,各有特色,或大气,或空灵,或厚重,或缥缈,或淡雅的,或浓烈的,或意趣胜,或笔墨胜,或重色彩,或重线条。有宋元笔意,有明清继承,有白石意趣,有青藤笔墨,有个人探索,有油画借鉴,不拘一法,自成一格。其书法,有几分羲之韵味,或潇洒自如,兴之所至;或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;或古雅内敛,质朴凝重,有文气、书卷气,可以说是赏心悦目,大有看头。

冯其庸学术馆内陈列的人像石雕

“瀚海孤征”属冯其庸的西部摄影展,有资料说冯老以八十高龄,十进新疆。令人想起媒体褒扬过的刘海粟十上黄山,我无意去评述哪个更了不起,但确确实实可以相媲美,无疑都是文化界的佳话。

新疆我去过两次,也算跑了不少地方,但比起冯老的足迹,我那不值一提,属旅游性质的,无法相提并论。不过,冯老摄影作品里的大漠、戈壁、断墙、残垣、驼队、落日,倔强峥嵘的胡杨,展示生命力的芨芨草,等等、等等,都唤起了我诸多的回忆,亲切、感动。一个耄耋老人,执著地一次次进疆,那可不是逛北京王府井,逛上海南京路,进入罗布泊等是有极大风险的,得有遭遇不测的思想准备,这绝非危言耸听,夸大其词。冯老进疆,是去调查,是去考察,是去寻访,属于变相的野外考古。中国的文化人窝在书斋里的多,钻在故纸堆里的多,而冯其庸却走出书斋,走向田野,走向文明已被湮没的荒漠戈壁,走向曾经辉煌而今杳无人迹的遗弃之地,走向层层叠叠的历史皱褶,去发现,去探究,去证实。一个不尚空谈,脚踏实地的文化人形象,跃然纸上,有血有肉。仅此一点,就应该向冯老致敬!

冯老三上帕米尔高原,重走“玄奘之路”,是个壮举,因了冯老的发现与确证,让我们知道了唐僧的故事不仅仅是传说,不仅仅是演绎,而是实实在在的,有史可查,有物可考。冯老与他的团队在1300多年前唐代玄奘取经东归的古道上为之立碑,这不仅是文化景点、旅游景点,更是中印文化交流的见证与象征,昭示着大唐的自信与胸怀。读着冯老“看尽龟兹十万峰,始知五岳也平庸。他年欲作徐霞客,走遍天西再向东”的诗篇,一时感慨万千。说冯其庸是当代徐霞客,也不算溢美之词。

当然,冯其庸最大的贡献是他的学术成就,作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首任院长、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、中国文字博物馆馆长、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、中国汉画学会会长、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、《红楼梦学刊主编,冯其庸绝不是浪得虚名的,他有1700多万字的专著出版,在没有电脑的年月里,1700多万字就是抄一篇也是个巨大的工程,更何况其中的真知灼见,学术含量,你能不佩服吗?!他的论文,洋洋大观。其他不说,我印象较深的他发表过一篇学术论文《项羽不死于乌江考》,就以翔实的史料与野外实地调查,推翻了历来的结论与教科书上的说法。这种实事求是的学人精神真的值得我们后辈学习。

关于冯其庸与周汝昌之间关于红学的争论,历来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是对是错,孰是孰非,只能留待后人评说了。但红学大家的桂冠毕竟是不虚不谬的,对红学研究的影响也不是谁可以轻易否定的。他的红学专著有好几大本,其观点,其论断,影响一代人自是不言而喻的。我不想讳言,冯其庸关于红学的某些观点与解读,特别是关于曹雪芹的考证,我并不完全苟同,但并不影响我对他学术成就的敬仰。

我对冯其庸有兴趣,除了他的多才多艺,沉甸甸的学术收获,还在于他是钱仲联的学生,而钱仲联系唐文治的学生,再则冯其庸与朱屺瞻关系也非同一般。而唐文治、朱屺瞻都是太仓人,我的同乡,这两位乡贤我都研究过,写过。冯其庸作为江南的才子,吴文化孕育出的大家,在中国文化史上自有其重彩浓墨的一笔,人生如斯,对得起脚下的这片热土,对得起家乡父老,对得起自己了。(凌鼎年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当代作家)

(责任编辑:朱林)